屏风后。
    闻人裔缓缓睁开眼睛,眉眼俊朗,神情庄严,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。
    而此时,那双眸深如海的黑瞳,对她所言燃起了一丝兴趣。
    他面前的屏风被人移开。
    四目相对,温雪菱看到他脸上的银色面具,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,当场愣住。
    天地间倏然失去所有声音。
    他……
    那个面具人……
    过快的情绪,侵袭了原本冷静的思绪,她快速低头掩饰自己的惊讶,同时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,现在不是讶异那个面具人身份的时候。
    今日若不妥善处理好此事,她就会和前世一样成……
    死!局!
    闻人裔落在她小脸的目光也带了丝审视,哪怕面具遮脸,依旧掩盖不住他周身令人不敢亵渎的风华。
    在帝王问起他是否能确定「钦天墨」真假时,他目光短暂掠过温敬书他们三人。
    温雪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。
    她也是上辈子在奴城,听洒扫的丫鬟说,国师曾为了一块钦天墨,三下枫山,后终于寻得一小块,爱不释手,日日盘磨。
    方才之言,有一半存了赌意。
    后背隐隐有了冷汗,她在心里暗暗祈祷……
    “嗯,略知。”他凉薄的音色犹若冬日风雪,却在温雪菱心头点燃一缕微茫。
    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欢欣,被闻人裔尽收眼底。
    他端坐在椅上,羊脂白玉般的白皙指节,在扶手上轻点三下,若有所思看着她脸上的神情。
    太子的侍从已从东宫书房,取了剩余的墨过来,恭恭敬敬呈到了帝王面前。
    待他看过后,方才送去了给国师大人评阅。
    灯火通明的御书房。
    骨节分明的手指,白皙修长,轻轻拿起面前残留剩半的墨石,黑与白的碰撞,令人屏息以待。
    温谨礼的脸上也有了犹豫,倘若这块墨真的是钦天墨,那必然是稀世珍宝。
    可转念一想,温雪菱自幼在乡野长大,从未拜师,更没有其他天赋,如何能制出这无价之宝?
    假的!
    这块墨肯定不是什么钦天墨!
    殿中众人的神情,一一落于闻人裔的眼中,他神色疏淡,敛眸细看,继续端详手中这块墨。
    比这独特松香更令人感兴致的,是这墨台上细致入微的精妙雕工。
    半晌后。
    闻人裔将墨重新放回面前的玉盘,神色淡漠道,“确实……”
    众人的心纷纷提起。
    其中,温谨礼和温锦安两人最为紧张,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国师,期盼他说出想要的答案。
    “……是钦天墨。”
    在容国,国师有着仅次于帝王之下的权力,且无需对帝王行跪拜之礼。
    真正的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    即便温敬书官拜丞相,见到闻人裔都需要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    温雪菱跪在殿前,撇过渣爹和蠢兄,对上了闻人裔无波无澜的眼睛,清濯如月,不染纤尘。
    他身上有一股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的气场。
    她不敢多看,急忙垂下眸子。
    温谨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,喃喃道,“怎么会……”
    听到闻人裔的话,温锦安害怕地缩了缩脖子,泪眼汪汪道,“父亲,四哥哥,安安是不是要死了?”
    “不会的!”温谨礼脱口而出。
    他沉下脸,就算那块墨是真的又如何,难道就要用安安的命去抵吗?
    渣爹并未言语,但脑子里在不停思索解决的法子。
    若让他在两个女儿里选一个赴死,他自然选温雪菱死,谁让安安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。
    听到他们以为小声的话,温雪菱垂下的眼帘深处,迸发出浓烈的杀意。
    谁生谁死,赢的人说了算!
    有了闻人裔那句肯定的话,接下来就是她发挥的时刻。
    她重新抬起头,不顾擦拭眼角的泪水,对着帝王就是掷地有声的三叩首。
    一下又一下。
    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温锦安身上的索命符。
    与温锦安哭哭啼啼的柔弱不同的是,她即便是流泪,身上也有种不卑不亢、坚忍不拔的劲儿。
    “求皇上为臣女做主。”
    若是没有上辈子在奴城的噩梦七载,温雪菱必然不屑用继妹的那些伎俩。
    可那逃不开的七年,吃糠咽菜,奴印灼烧,毁容断腿,失去清白……她什么罪都受过。
    深知想要活下去,就要先下手为强。
    她故意学着温锦安的茶言茶语,道,“是,臣女嘴笨,不如温锦安能言善辩,更没有她那般能哄得爹爹欢心的口才。”
    “但在臣女心里,十五年如一日,夜夜在神佛面前祈求爹爹安康的心,是一样的。”
    渣爹神色怔松了几分,以为她要控诉自己,谁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理清的话堵在了嗓子口。
    “天恩浩荡,给了臣女重新回到爹爹身边的机会,臣女心中万分欢喜,亦有自知之明。”
    “臣女自幼在北境边陲小城长大,无爹爹教导,言行举止是散漫了些,比不上在爹爹身边长大的女儿。”
    “但臣女会练,白日不够,夜里继续,夜里还不行,次日再继续,以为总有一日,能让爹爹因为我露出笑颜,可哪知……”
    温雪菱说到这里露出苦笑,身上那股涌现出来的死寂,让太子都为之动容了三分。
    帝王也想到方才她跪地行礼时的举止,比京城贵女还要严谨。
    她咬着苍白的唇瓣,“菱儿心里明白,不管我如何努力,都比不上她在爹爹心里的位置。”
    “可是爹爹……菱儿的命也是命啊!”
    温雪菱这一声悲痛欲绝,如杜鹃啼血,深深闯入了每个人的心里。
    除了温锦安。
    现下局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。
    两人各执一词,偏偏温敬书和温谨礼都站在温锦安那一方,帝王也有些难办了。
    温敬书反应过来后顿觉面前无光,毫不迟疑略去心中浮现的那缕愧疚,冷面漠视她的那些哭诉。
    “皇上,此女极擅伪装,在府中便时常欺负妹妹。”
    他开口就是哪怕能证实那墨是钦天墨,也不能表明被炸的院子是明珠院,打定主意维护温锦安。
    “请皇上明察秋毫,安安断然不会是邪祟转世。”
    温谨礼动了动唇,想要为亲妹说两句话。
    可看到继妹看过来的害怕泪眸,纠结了片刻,还是决定把那些话咽回去。
    温锦安趁着众人没注意,低头得意一笑。
    她哭着说了这么多又有何用?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,自有维护她的人,替她遮风挡雨。
    她想看温雪菱眼神崩溃,却发现她正在看国师,这女人该不会指望国师救她吧?
    闻人裔懒懒抬眸,那双深邃黑眸似巍峨延绵的雪山,毫无人的温度。
    温雪菱面色镇定,哪怕渣爹的话将变成刺向她的尖刀,她脸上也依旧平静。
    做局者,不能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