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围的人群中，不由得响起一阵细微且压抑着的议论声，看向玄剑道主的眼神复杂难明。
多数人都在低声赞叹，不愧是道主级别的人物，修炼数百载，历经风雨，到底是脸皮厚度与城府深度都远超常人。
没错。
对于玄剑道主这看似轻描淡写，实则重若山岳的一跪，众人心中情绪纷杂。
有毫不掩饰的嘲讽，讥笑他堂堂道主竟对一小辈屈膝；有带着玩味的揶揄，觉得这场面实在难得一见；
但同样。
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。
能达到道主之境者，哪个不是心高气傲，意志如钢之辈？
玄剑道主能在如此劣势，如此屈辱的境地下，迅速权衡利弊，压下滔天的怒火与尊严，面无表情地完成这象征性的屈服，这份能屈能伸，隐忍至极的城府，远比单纯的愤怒反抗更加可怕。
他清楚地知道，眼下鱼龙宗的郭长老明显站在无始天宫圣子一侧，青剑宗绝无可能讨到半分好处，更何况那‘无始天宫’”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庞然大物，其可能降下的惩罚，轻则个人受难，重则宗门覆灭，神魂俱灭。
此刻认下这屈辱，保住宗门，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。
宁凡似乎对玄剑道主那迅速起身、强作平静的姿态并不在意，仿佛那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。
他声音依旧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，目光扫过青剑宗众人，又看了看那幽深的熔火秘窟洞口，仿佛随口问道。
“本殿方才过来时，似乎见到此处颇为热闹，像是在以多欺少，围堵某个小辈？”
青剑宗等人脸色更加难看，却无人出声回答，只是沉默以对。
宋连山更是将头埋得更低，生怕再引起这位圣子的注意。
一旁的郭长老见状，立刻上前一步，躬身应道。
“回圣子殿下，据老朽所知，应是如此。”
他当下便将青剑宗如何兴师动众，由玄剑道主亲自带队，四位堂主，十余精英弟子联手，追杀一名阴阳神宗弟子，最终将其逼入这熔火秘窟的经过，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。
言辞间虽未添油加醋，但那‘以大欺小’、‘仗势欺人’的意味已然表露无遗。
宁凡安静地听着，脸上看不出悲喜。
玄剑道主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憋闷，抬眼看向宁凡，沉声道。
“圣子殿下，此事乃我青剑宗与那宁凡之间的私人恩怨，他杀我长老，占我地盘，手段残忍，当诛！”
“此事应该与圣子殿下您无关吧？”
宁凡闻言，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弧度。
“确实与本殿无关，你们宗门间的打生打死，本殿也懒得理会。”
但下一刻，宁凡话锋一转，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。
“不过呢，本殿向来瞧不上那等倚强凌弱，以众暴寡的行径，若真是你们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，本殿或许还会钦佩他几分胆色，也敬你们几分实力。”
“可如今这般阵仗……”
“呵，一位道主，四位堂主，无数宗门精英，一起追杀一个初入玄域的小辈，传扬出去，也不怕堕了青剑宗的名头？”
玄剑道主沉默不语，脸色铁青。
但他却始终沉默以对，意思却很明确——这是我们青剑宗的事，阵仗大不大，如何处置仇敌，似乎也轮不到无始天宫圣子来指手画脚。
宁凡却不再看他，转而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郭长老，仿佛闲聊般问道。
“郭长老，这万武神域中，各方势力对于地盘的争夺，可是有着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？”
虽是随口一问。
但宁凡心中却也确信，像万武神域这等汇聚了无数宗门，势力错综复杂之地，对于地盘这种核心资源的争夺，必然有着一套相对稳定，各方认可的规则，否则早就乱成一锅粥了。
若是没有规则限制，大可以派顶级高手偷袭拔掉对方旗帜，插上自己的旗就能让地盘进入无主状态。
无主状态下，谁也无法安心在地盘内修炼，想要长期守住一个地盘，代价将大到无法想象。
万武神域存在岁月悠久，绝不可能一直是这种无序且混乱状态。
果然。
郭长老闻言，立刻恭敬回答。
“圣子殿下明鉴，万武神域的地盘争夺，确实有着自古传下的规矩，各方皆需遵守。”
他详细解释道。
“规矩便是——首先，必须是一个宗门的人出手，拔掉另外一个宗门地盘上的旗帜，然后插上己方旗帜。”
“此后，地盘会进入为期五日的‘无主状态’。”
“这五日内，双方都不能做什么事情，而在五日之后，争夺地盘的两个宗门，须得打一场擂台赛，以三对三的形式，胜者将正式获得该地盘的归属权。”
“并且，在接下来的半年之内，败者宗门不可再对这块地盘进行拔旗挑战。”
“……”
郭长老顿了顿，补充道。
“这条规则，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避免两个实力相近的宗门陷入无休无止，两败俱伤的地盘拉锯战中，维持万武神域的基本秩序。”
宁凡微微颔首，脸上露出一丝‘果然如此’的神情，他目光转向玄剑道主，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。
“既然如此，那就按照万武神域的规矩来吧，你们青剑宗若想夺回那‘万灵神林’，五日之后，擂台上见真章便是。”
玄剑道主眉头紧锁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规矩确实是这样，这是万武神域铁打的规矩，纵使他青剑宗是一流宗门，也绝不能明着违反，否则必将成为众矢之的。
可玄剑道主仍旧不想放过宁凡。
“争夺地盘，那是五日之后擂台上的事，规矩我等自然遵守，但现在，我等要诛杀那杀害我宗长老、近十名弟子的邪魔宁凡，这是两码事！”
无始天宫圣子身份尊崇归尊崇，他们青剑宗的人也跪也跪了，脸也丢了，总没道理再强行干涉他们青剑宗诛杀本宗的生死仇敌吧？
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。
宁凡闻言，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，脸上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神色，仿佛对玄剑道主的话并不在意。
他根本没有搭理青剑宗的人，再次转头看向郭长老，指着那熔火秘窟的洞口，问道。
“郭长老，方才青剑宗追杀的那人，可是闯入到了你们鱼龙宗这熔火秘窟的地盘之中？”
郭长老立刻点头，语气肯定。
“回殿下，正是如此，那名被追杀的少年，确已闯入我宗熔火秘窟范围。”
宁凡点了点头，随意口吻道。
“嗯，依本殿看，那人多半是慌不择路，误入其中，应当并无冒犯贵宗之意，既然是无心之失，也未对贵宗造成什么实际损失，郭长老不如就高抬贵手，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行个方便如何？”
郭长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，立刻躬身应道。
“圣子殿下开口，自无不可！老朽这便命人撤回。”
说罢，他直接取出通讯玉佩，毫不迟疑地向进入洞穴内搜寻的鱼龙宗弟子下达了立刻撤回的命令。
一众青剑宗弟子见到这一幕，脸色瞬间黑如锅底，胸膛剧烈起伏，气得几乎要吐血。
这郭长老，简直是铁了心要和这无始天宫圣子走一条路了，态度如此鲜明，完全不给他们青剑宗面子。
这下子，想要再进入熔火秘窟抓到那宁凡，是绝对不可能了，宁凡在鱼龙宗的地盘，鱼龙宗又维护着前者，他们根本进不去！
玄剑道主看着郭长老的行径，知道事已不可为。
继续留在这里，除了自取其辱，没有任何意义，他猛地一挥袍袖，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。
“我们走！”
声音冰冷，蕴含着无尽的怒火与憋屈。
声音落罢之后，他不再看任何人，转身化作一道剑光，率先朝着远方遁去。
宋连山等人见状，也只得压下满腔的不甘与愤恨，灰溜溜地跟了上去，来时气势汹汹，去时狼狈不堪。
目视着青剑宗一行人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，宁凡嘴角缓缓咧起一抹意味深长、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。
这可真是……‘自己救自己’啊。
宁凡这番行径。
并非多余。
而是有着相应的理由。